第11章 悉心陪伴,裂痕渐愈

聚贤楼那堵薄墙之后传来的污言秽语,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不仅彻底击碎了柳轻语心中那座名为“马文远”的神龛,更在她单薄的身心上,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口。

那日回府,她将自己反锁在西厢房内,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精致人偶,唯有眼角不断滑落的冰凉泪水,证明着那具躯壳里尚存一丝活气。

苏艳姬忧心如焚,几次三番前去叩门劝说,回应她的,只有门内死寂般的沉默,或是极力压抑的、细碎如幼兽哀鸣般的啜泣。

我知道,她需要时间。

那信仰崩塌的废墟,需要她自己亲手清理,那血淋淋的伤口,也需要她独自舔舐。

任何外界的劝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然而,身体的承受终究有其极限。

在连续两日水米未进、心神俱损的煎熬下,柳轻语那本就称不上强健的身子,终于彻底垮了下来。

她发起了高烧,意识昏沉,蜷缩在锦被之中,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唇瓣干裂起皮,口中不时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时而唤着“爹爹”,时而又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惊惧地呜咽。

消息传来时,我正与苏艳姬在书房。她闻讯,手中捧着的茶盏险些跌落,脸色瞬间煞白,起身便要赶去西厢房。

“苏姨,”我唤住她,放下手中的书卷,眉头微蹙,“我同您一起去。”

苏艳姬脚步一顿,回眸看我,眼中充满了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辰儿,轻语她如今这般光景,怕是……怕是不愿见你……”

我知道她的顾虑。自诗会那日当众羞辱,再到前夜我强行闯入西厢房的轻薄,我在柳轻语心中,恐怕与恶魔无异。此刻前去,无异于雪上加霜。

然而,我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却坚定:“正因为她如今这般,我才更要去。她是我的妻子,病中脆弱,我若避而不见,岂非更显凉薄?况且……”我顿了顿,语气放缓,带着一种与她商量的口吻,“有些心结,或许正需在此时,才能找到化解的契机。”

苏艳姬看着我,眼神复杂。

她深知我与柳轻语之间的僵局,也明白我那番话并非全无道理。

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也罢……只是辰儿,你……你万莫再刺激于她。”

“我晓得分寸。”我应道,起身走到她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为她理了理鬓边一丝微乱的发丝,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温热的耳廓。

苏艳姬身体微微一颤,脸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眼波慌乱地垂下,却没有躲闪,只是低声道:“快走吧。”

我们一同来到西厢房。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一丝属于病人的衰败气息。

柳轻语闭目躺在床榻上,额上覆着湿巾,往日清丽绝伦的脸庞此刻消瘦憔悴,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亦不得安宁。

丫鬟春桃正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用湿棉签润湿她干裂的嘴唇。

见到我们进来,春桃连忙起身行礼。

苏艳姬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柳轻语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她心疼地蹙紧了眉,轻声唤道:“轻语……轻语……”

柳轻语毫无反应,只是呼吸愈发急促,呓语声也大了些,依稀能听出“……为何……骗我……”之类的字眼,带着浓浓的哭腔与绝望。

我站在床尾,静静地看着她。

此刻的她,褪去了所有的清冷与骄傲,脆弱得如同琉璃盏,一碰即碎。

心中那点因她执迷不悟而生的恼怒,在此情此景下,竟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怜惜。

到底,她也只是个被虚假情爱蒙蔽、最终梦碎伤心的可怜人罢了。

我走上前,对惶惶不安的春桃道:“药可煎好了?”

“回……回少爷,正在小厨房煎着,应该快好了。”春桃怯生生地答道。

“我去看看。”我丢下这句话,不顾苏艳姬投来的讶异目光,转身便出了房门,径直走向辰辉院的小厨房。

小厨房里,药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苦涩的药味充斥其间。负责煎药的婆子见我进来,吓了一跳,慌忙行礼。

“药我来吧,你去忙别的。”我挥退了婆子,走到那小泥炉前。

看着那跳跃的火苗和不断翻滚的漆黑药汁,我有些恍惚。

想我前世,虽非大富大贵,却也从未亲手做过这等琐事。

如今穿越至此,成了富家少爷,反倒要亲自动手为名义上的妻子煎药,当真是世事难料。

我学着记忆中苏姨的样子,拿起一旁的蒲扇,轻轻扇动着炉火,控制着火候。

动作虽显笨拙,神情却极其专注。

药汁翻滚间,氤氲的热气熏湿了我的额发,苦涩的气味钻入鼻腔,让我对这具身体曾经的病弱,有了更切肤的体会。

或许,正是因为这切身的体会,让我此刻对柳轻语,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同病相怜?

不,或许不止。

她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是萧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

无论我们之间有多少龃龉,她若真的香消玉殒,于萧家,于苏姨,于我,都绝非好事。

更何况,我要的,从来不是一具冰冷的、充满恨意的躯壳。

我要的,是征服,是让她身心俱服。

而眼下,正是趁虚而入……不,是雪中送炭的良机。

药煎好后,我小心翼翼地将药汁滤入白瓷碗中,那浓黑的颜色和刺鼻的苦味,让我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眉。我端着药碗,回到西厢房。

苏艳姬依旧守在床边,正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柳轻语脖颈间的虚汗。

见我端着药进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连忙起身来接:“辰儿,怎敢劳你亲自……”

“无妨。”我避开她的手,端着药碗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苏姨,您也累了一早上了,先去歇歇吧,这里交给我。”

苏艳姬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床上昏沉的柳轻语,脸上写满了不放心:“可是……轻语她如今这般,喂药怕是……”

“我能照顾好她。”我打断她的话,抬起头,看着她担忧的美眸,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她是我的娘子,照顾她,是天经地义。苏姨,您信我。”

我的目光坚定,不容置疑。

苏艳姬与我对视片刻,似乎从我眼中看到了不同于往常的认真与……一丝温柔?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柔声对昏睡中的柳轻语道:“轻语,辰儿在此照顾你,你好生服药……”说罢,又深深看了我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我和昏睡中的柳轻语,以及弥漫的药香和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变得虚弱的冷香。

我端着药碗,用银勺轻轻搅动,试图让它凉得快些。

目光落在柳轻语那张因病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脸上。

长长的睫毛如同被雨打湿的蝶翼,无力地垂着,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青影。

挺翘的鼻梁下,唇色苍白干裂,失去了往日那诱人的光泽。

“娘子,”我低声唤道,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该吃药了。”

她自然毫无反应。

我深吸一口气,用勺子舀起一小口药汁,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递到她的唇边。

然而,她牙关紧闭,药汁根本无法喂入,顺着嘴角滑落,染脏了颈下的枕巾。

我皱了皱眉,放下药勺,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颌,微微用力,迫使她张开了嘴。

她的肌肤滚烫,触手却依旧细腻。

我将药勺再次递到她唇边,缓缓将药汁倒入。

“咳……咳咳……”或许是药汁的苦涩刺激了喉咙,她猛地咳嗽起来,刚刚喂进去的药汁大半又吐了出来,弄得下巴、脖颈一片狼藉。

我看着她这副狼狈脆弱的模样,心中并无不耐,反而升起一股奇异的耐心。

我取过一旁干净的软布,动作略显生疏,却极其轻柔地,为她擦拭掉嘴角和脖颈间的药渍。

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滚烫的肌肤,那细腻的触感,让我心中微微一动。

看来这样喂不行。

我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那个药碗上。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虽然……有些逾矩,但事急从权。

我端起药碗,自己含了一口那苦涩无比的药汁在口中,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苦味弥漫开来,让我险些立刻吐出来。

但我强忍住了,俯下身,凑近柳轻语那苍白干裂的唇瓣。

我们的距离极近,近到我能数清她颤抖的长睫,能感受到她呼出的、带着病热的气息拂在我脸上。

她的唇瓣近在咫尺,虽然干裂,却依旧能看出原本优美的形状。

没有犹豫,我低下头,将自己的唇,复上了她的。

四唇相接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传来。

她的嘴唇滚烫而干燥,带着病中的脆弱。

我无暇体会这其中的旖旎,用舌尖撬开她无意识紧闭的牙关,将口中那苦涩的药汁,一点点渡了过去。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咳出。

或许是这渡药的方式过于惊世骇俗,让她昏沉的大脑产生了些许反应;或许是药汁得以顺利流入喉咙。

我能感觉到她的喉头微微滚动了一下,将大部分药汁咽了下去。

成功了。

我心中微微一松,立刻抬起头,又含了一口药汁,再次俯身,以唇相渡。

如此反复数次,一碗浓黑的药汁,终于见了底。

整个过程,我的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

但在这强硬之下,却又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的细心。

每一次俯身,我都小心控制着力度,避免压到她;每一次渡药,都尽量缓慢,防止她呛咳。

喂完药,我的口中早已被那极致的苦涩麻木,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取过清水,自己先漱了漱口,然后又用干净的棉签,蘸了清水,再次俯身,小心翼翼地滋润着她干裂的唇瓣。

做完这一切,我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比作一首诗、谈一桩生意还要耗费心神。

我就这样坐在床边的绣墩上,静静地看着她。

药力似乎开始发挥作用,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眉头也不再蹙得那么紧,仿佛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

窗外日影西斜,橘色的暖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床榻之上,为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浅金。

我就这样守着,期间春桃轻手轻脚地进来换过两次额上的湿巾,见我在此,皆是大惊失色,被我以眼神制止,悄声退了出去。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柳轻语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初时还带着高烧后的迷茫与空洞,如同蒙尘的琉璃。

她怔怔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绣花,似乎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然而,当她眼珠微转,视线触及到安静坐在床边的我时,那迷茫瞬间被震惊与……一丝清晰的恐慌所取代!

她猛地想要坐起身,却因浑身无力而重重地跌回枕上,发出了一声闷响,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戒备与难以置信,沙哑着声音脱口而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

我并未因她的惊恐而动怒,脸上甚至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你病了,高烧不退。我刚喂你吃了药。”

“你……喂我吃药?”柳轻语更加惊愕,下意识地舔了舔依旧干涩的嘴唇,似乎想从中分辨出什么。

随即,她像是想起了昏沉中那模糊而令人羞耻的触感——那紧贴着她唇瓣的、带着苦涩药汁的温热柔软……难道……难道那不是梦境?!

她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不正常的红晕,不是害羞,而是极致的羞愤与气恼!

她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门口,声音虽虚弱,却带着竭斯底里的意味:“出去!你给我出去!谁要你假好心!我不要你管!滚!”

看着她因激动而再次急促起伏的胸口和那充满恨意的眼神,我知道,她心防依旧坚固。

但我并不气馁。

若她此刻便对我感恩戴德,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我没有离开,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一直温着的清水,然后端回床边,递到她面前,声音依旧平静:“骂了这么久,嗓子该干了,喝点水吧。”

“你现在……满意了?”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看到我这副样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为何要得意?”我反问道,语气依旧平淡,“看你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伪君子要死要活,浪费心神,糟践自己的身体?柳轻语,你觉得这很有趣吗?”

柳轻语死死地瞪着我,胸膛剧烈起伏,对我递过去的水杯视而不见,仿佛那是什么穿肠毒药。

我也不强求,将水杯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然后,我重新坐回绣墩上,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叶子已落尽大半的老槐树上,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怅惘,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她听:

“这病中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浑身无力,忽冷忽热,口苦舌燥,连呼吸都觉得是负担……我以前,也常常如此。”

我的话,让柳轻语激烈的情绪微微一滞。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那双充满敌意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

我并未看她,继续缓缓说道,声音低沉:“那时候,整日躺在床榻上,看着帐顶,听着更漏,只觉得天地虽大,却仿佛只剩自己一人,被无尽的药味和病痛包裹着,看不到尽头……那种滋味,当真磨人。”

我诉说着这具身体原主曾经的感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真实的疲惫与无奈。

这不是伪装,而是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与我此刻的心境奇异地重合。

穿越而来,困于这病弱之躯,面对陌生的时代、复杂的人际关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病痛”与“孤独”?

柳轻语怔怔地看着我的侧脸。

此刻的我,褪去了平日里的咄咄逼人,也没有了那种令人心悸的侵略性,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清秀的眉眼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有些模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甚至……一丝落寞。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萧辰。

在她印象中,这个名义上的“小丈夫”,要么是病弱可怜、需要人呵护的孩童,要么是蛮横霸道、强势掠夺的纨绔。

却从未想过,他也会有这般……仿佛承载着沉重心事的时刻。

房间内陷入了沉默,只有我们两人细微的呼吸声。那浓烈的敌意,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这静谧的氛围冲淡了些许。

良久,柳轻语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矮几上那杯清水。

她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渴的本能,终究战胜了内心的抗拒。

我察觉到了她这细微的动作,心中了然,却并未点破,也没有立刻将水递给她,只是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最终,柳轻语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极其缓慢地、带着迟疑地,伸出手,抓向了那个水杯。

她的手指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握住水杯时,甚至有些拿不稳。

我依旧没有动,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她。

她将水杯凑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那清水的甘洌,显然让她舒服了许多。

喝完水,她将空杯放回矮几,动作依旧僵硬,却不再像方才那般充满尖锐的敌意。

“谢谢。”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从她喉间逸出。

说完,她便立刻扭过头去,看向床内侧,只留给我一个苍白而脆弱的侧脸轮廓。

虽然只是两个字,虽然充满了不情愿,但我知道,这是一个微小的,却至关重要的突破。她心中的坚冰,并非毫无裂缝。

自那日后,我便每日都会抽时间前往西厢房。

有时是看着她喝药,有时只是静静地坐上一会儿,什么也不说。

我不再像之前那般刻意靠近,也不再提及任何可能刺激她的话题,只是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存在于她的病榻之侧。

起初,柳轻语对我依旧充满戒备,每次我去,她都会绷紧身体,要么闭目假寐,要么将头转向内侧,以示抗拒。

但我并不在意,只是做着我该做的事——督促丫鬟按时煎药,检查她额头的温度,或是将她偶尔踢开的被子重新掖好。

我的动作依旧带着几分少年的笨拙,却异常地坚持与认真。

渐渐地,柳轻语的抗拒,似乎没有那么强烈了。

她不再在我进门时立刻表现出明显的敌意,有时甚至会在我与她说话时,淡淡地“嗯”一声作为回应。

虽然依旧疏离,但那股欲将我置于千里之外的寒气,终究是消散了些许。

这一日,我端着一碗厨房特意熬制的、极为清淡的鸡丝粥来到西厢房。她的高烧已退,但身子依旧虚弱,需要些易克化的食物。

我走进房间时,她正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

秋日的阳光淡淡地照在她身上,给她苍白的脸颊添了几分生气,那清冷的眉眼间,却依旧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轻愁与茫然。

“娘子,用些粥吧。”我将粥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轻声说道。

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移开,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粥上,没有说话。

我拿起粥碗,用勺子轻轻搅动,舀起一勺,习惯性地吹了吹,然后递到她唇边。

这个动作,这几日我已做了无数次。

起初,她都是别开脸,不肯就范,最终在我近乎固执的坚持下,才极其勉强地张口。

而今日,她看着递到唇边的粥勺,犹豫了一下,竟没有再躲闪,而是微微张开了嘴,任由我将那温热的粥喂了进去。

她小口地咀嚼着,吞咽的动作依旧有些艰难,但总算是配合了。

我就这样一勺一勺地喂着,她也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吃着。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和我们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喂了半碗,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够了。

我放下粥碗,取过软布,本想替她擦拭嘴角,她却下意识地微微向后仰了仰,避开了我的触碰,自己抬手用袖子擦了擦。

我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我知道,身体的亲近,于她而言,仍是难以跨越的障碍。能让她接受我喂食,已属不易。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身后忽然传来她极其细微的声音。

我脚步一顿,回过头,有些讶异地看向她。

柳轻语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眼中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锦被的一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为何要如此?”

她问得没头没脑,但我却听懂了。她在问我,为何在她病中如此“悉心”照料,这与她认知中那个蛮横霸道的“萧辰”,截然不同。

我沉默了片刻,看着她灯下显得格外单薄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为何?

或许是因为那点同病相怜的触动?

或许是为了履行对苏姨的承诺?

又或许……是内心深处那属于男人的、不愿属于自己的东西彻底破碎毁灭的占有欲在作祟?

最终,我给出了一个算不上答案的答案,语气平静:“没有为何。你是我的妻子,照顾你,是分内之事。”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在我转身的刹那,我似乎看到,柳轻语抬起头,望向我的背影,那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某种类似于……困惑与探究的神情。

此后的日子,我依旧每日过来探望,她对我没了之前的抵触和戒备,但我们之间很少交谈。

大多数时候,我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或是拿着一本书翻阅,或是就那样看着她窗外那株叶子已然落尽的桂花树发呆。

有时,她会靠在引枕上,目光茫然地望着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浓密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秋阳暖融,透过窗棂洒下,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柳轻语的气色比前两日好了些许,虽然依旧苍白憔悴,但至少能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看一会儿书了。

她手中拿着的,是一本前人笔记,记载些奇闻异事。

我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手中也拿着一本书,状似随意地翻看着。

目光却时不时地掠过她沉静的侧脸。

阳光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那清瘦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那专注的神情,让她恢复了几分往日才女的气韵,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轻愁,依旧惹人怜惜。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忽然,我放下手中的书,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这静谧的午后,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这首诗,并非这个时代的产物,而是来自我前世的记忆。

其词句之精准,意境之哀婉,对于柳轻语此刻的心境而言,无异于最尖锐也最贴切的写照。

果然,在我吟出这首诗的瞬间,柳轻语翻动书页的手指猛地顿住了!

她霍然抬起头,看向我,那双原本沉寂如古井的眸子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的光芒!

“你……你这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连带着手中的书卷都险些滑落,“从何处得来?”

她自幼浸淫诗词,如何听不出这短短四句中所蕴含的深沉憾恨与彻骨悲凉?

这绝非寻常孩童能作出的诗句!

甚至,她所知的当世名家,也未必能有如此凝练而直击人心的笔力!

我迎着她震惊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带着些许怅惘的笑容,反问道:“娘子觉得,这诗如何?”

“字字珠玑,直抒胸臆……尤其是这『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柳轻语喃喃重复着这句诗,眼神变得恍惚起来,仿佛透过这诗句,又看到了马文远那副虚伪的嘴脸,看到了自己那错付的真心,眼眶瞬间又红了,声音哽咽,“确是……确是道尽了……世间凉薄……”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的痛苦与认同,却显而易见。

“诗词之道,贵在真情实感。”我看着她,语气平静,“若无切肤之痛,无锥心之悟,纵是辞藻再华美,也不过是无病呻吟,空中楼阁。唯有历经世事,尝遍冷暖,方能于字句间,窥得几分真意。”

我这番话,说得老气横秋,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通透。

柳轻语怔怔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小丈夫”。

她一直以为我只是个仗着家世、任性妄为的病弱孩童,却从未想过,我竟能说出如此洞察人心的话语,甚至能吟出这般惊才绝艳的诗句!

“你……你究竟……”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眼前这个清秀瘦弱的少年,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让她感到陌生,又忍不住生出一丝探究的好奇。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惑,而是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那几株在秋风中摇曳的残菊,继续用那带着些许沧桑的语调吟道:“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后续的诗句,更是将那种被辜负后的幽怨与无奈,刻画得入木三分。

柳轻语彻底呆住了。

她看着我站在窗边的背影,那单薄的身形在阳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竟让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站在那里的,并非一个稚龄童子,而是一个看透世情、心怀丘壑的……成年人。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直以来,她都将我对她的纠缠和轻薄,视为孩童式的蛮横与占有,从未将我视为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甚至……值得倾慕的男子。

可此刻,我所展现出的“才华”与“见识”,却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那种根深蒂固的、因年龄差距而产生的轻视与隔阂,在这一刻,悄然松动了一丝。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旧每日陪伴在侧,但不再仅仅是沉默的守候。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展露更多来自前世的“诗词储备”。

有时,是感慨秋色,信口拈来一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有时,是谈及志向,便道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甚至有时,只是看着窗外细雨,也会低吟一句“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这些诗句,或豪迈,或清新,或深沉,无一不是历经时光淬炼的千古名句。

每一次,都能引得柳轻语侧目不已,那双沉寂已久的、属于才女的眼睛里,渐渐重新焕发出求知与惊叹的光彩。

她开始主动与我交谈,虽然话题大多还是围绕着诗词。

她会问我这些诗句的出处,会与我探讨其中的意境,甚至会因为某一句诗的理解,而与我争论几句。

她的态度,不再是最初的全然排斥与冷漠,也不再是病中那万念俱灰的死寂,而是变成了一种复杂的、夹杂着感激、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的复杂情感。

我知道,我正在一步步地,用另一种方式,侵入她的内心世界。

我在她最引以为傲的领域,展现出了足以碾压她过往认知的“实力”,这无疑是对她最大的吸引,也是对她那点可怜骄傲最有效的安抚。

这一日,她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我扶着她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为她披上一件厚实的披风。

我们隔着一张小几,几上放着清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气氛难得的有些宁静祥和。

柳轻语捧着一杯热茶,目光透过氤氲的水汽,落在我脸上,犹豫了片刻,才轻声开口道:“你那日吟的『人生若只如初见』,还有那些诗句……我翻遍了家中藏书,也未曾找到出处。你……究竟是从何处学来?”

她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抬眼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若我说,是我梦中所得,娘子信吗?”

柳轻语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给出这样一个近乎敷衍的答案。她蹙了蹙眉,看着我那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或者,”我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她一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双恢复了些许神采的眸子,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带着暧昧与诱惑的语调,缓缓吟道,“……是看到娘子这般绝色,心有所感,福至心灵,自然而然便涌上心头了呢?”

“少花言巧语,小小年纪,就…是个…”她也许是想说我是好色之徒之类的话吧,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娇羞情态,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见她这副模样,我得意道:“娘子莫非忘了,为夫虽不才,那日在流芳苑,为夫可是以实力碾压在场所有才子才女的。”

我提及流芳苑作诗之事,她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那日我以一首《天净沙·秋思》惊艳全场,彻底碾压了马文远,也让她第一次正视了我的“才华”。

只是当时她被愤怒和屈辱冲昏了头脑,并未深思。

如今旧事重提,在那场真相揭露的背景下,味道已然不同。

我见她神色变幻,知她心中定是波澜再起,那日诗会种种,与后来聚贤楼的真相交织,恐怕早已将她过去十数年构建起的认知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眼帘低垂,似在消化我这半真半假的调笑与提醒。

室内一时静谧,唯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更衬得此间安宁。

夕阳的余晖愈发浓烈,将整个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光线透过窗棂,在她略显单薄的素色衣裙上跳跃,也在我尚显稚嫩的锦袍上流转。

我知不能逼得太紧,便也端起茶杯,慢饮一口,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她身上。

她虽病体未愈,面色苍白,但那股子自骨子里透出的清冷书卷气,混合着此刻的柔弱与迷茫,竟有种别样的吸引力,如同风雨摧折后犹自挺立的素荷,惹人怜惜,更……引人攀折。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已没了最初的尖锐恨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究,一丝困惑,还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怅惘。

她轻轻放下茶杯,声音低婉:“你那日的诗……确是极好的。意境苍凉萧瑟,非亲身经历,难有那般感触。只是……我竟不知,你小小年纪,如何能……”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一个十二岁的病弱少年,如何能作出那般饱经沧桑、洞察世情的诗句?

我微微一笑,并不直接回答,反而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株只剩下虬枝的老槐,语气带着几分与她年龄不符的悠远:“诗词之道,有时未必全在年岁阅历。或许……是魂魄里带来的印记,也或许是……梦中得了神人点化?”我转过头,重新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狡黠与难以言喻的深邃,“又或许,只是见的人多了,听的故事多了,便也能揣摩出几分世情冷暖,人心易变。”

我这番话说得云山雾罩,却恰好搔到了她心中的痒处。

她自幼受正统教养,何曾听过这等近乎“玄奇”却又带着几分歪理的说法?

但联想到我那日碾压马文远的诗才,以及这些时日偶尔蹦出的、她闻所未闻却精妙绝伦的诗句,她心中那点疑虑,竟有些动摇。

“魂魄印记……神人点化……”她喃喃重复着,看我的眼神愈发古怪,仿佛在打量一件稀世的、却难以理解的古玩。

我见她如此,心中暗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此时夕阳已大半沉入远山,只在天际留下一抹绚烂的绯红,室内光线渐暗,角落里的长明灯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晕,将我们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平添了几分朦胧与暧昧。

我起身,走到书案边,那里早已备好了笔墨纸砚。

我挽起袖子,动作虽因身体年幼而略显生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

我研墨,提笔,蘸饱了浓墨,然后抬眸看向软榻上的柳轻语,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娘子既好奇,那不若……为夫再为你吟一首,如何?”我的声音在渐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

柳轻语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我会有此举动。

她看着我立于书案前的侧影,在昏黄灯光下,那清秀的轮廓竟隐隐有了几分少年初长成的挺拔风姿。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抵不过那份对“奇诗”的好奇,以及内心深处某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吸引的感觉,轻轻点了点头。

我满意地一笑,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和那微微敞开的、露出一小段精致锁骨的领口处流转,然后落笔,一边书写,一边用那尚带童音、却刻意压低放缓的嗓音,缓缓吟道:

“一片冰心在玉壶,半含春色半含朱。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这诗句,前半句化用古人,后半句却是我信手拈来的调笑,将她的清冷(冰心)与病中微晕的脸颊(半含春色半含朱)联系起来,既赞其美貌,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撩拨。

诗句一出,柳轻语的脸颊“唰”地一下,飞起了两抹明显的红晕!

这红晕并非全然是羞恼,更多是一种被如此直白、又如此贴切的诗句形容所带来的窘迫与……一丝奇异的悸动。

她自幼听惯了才子们或含蓄或华丽的赞美,何曾听过这等将“冰心”与“春色”、“无情”与“动人”并置,带着明显挑逗意味的词句?

“你……你胡诌些什么!”她有些气急,声音却因虚弱而显得软糯,毫无威慑之力,反倒像是娇嗔。

她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衣襟,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我那带着灼热温度的目光。

“胡诌?”我放下笔,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缓步走到她面前,将纸递到她眼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娘子觉得,为夫这诗,形容得可还贴切?你这般模样,可不就是『半含春色半含朱』?看似清冷如冰,实则……内里亦藏春色否?”

我靠得极近,几乎能闻到她身上那清雅的药香和淡淡的、属于处子的冷香。

我的话语带着笑意,眼神却认真而专注,仿佛真的要探究她那“冰心”之下,是否真的蕴藏着不为人知的“春色”。

柳轻语被我逼视得无处可逃,脸颊红得如同晚霞,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她想要避开我的目光,却被我手中那首诗吸引了注意力。

那字迹虽还带着少年的稚嫩,笔锋间却已隐隐有了筋骨,更重要的是,那诗句本身……她不得不承认,这混账小子确实有几分急才,这诗虽轻佻,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此刻的神韵。

“登徒子……枉读诗书……”她低声啐道,声音细若蚊蚋,却不再像最初那般充满恨意,反而像是女儿家被调戏后,那种羞恼交加却又无可奈何的埋怨。

我看着她这副又羞又恼、眼波流转间不自觉流露出的些许女儿情态,心中那份属于男人的征服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知道,她心中的坚冰,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融化。

而诗词,便是我撬开她心防最有效的利器。

我并未就此罢休,反而得寸进尺地在她身边的软榻空位上坐了下来。

虽然隔着些许距离,但这已是我们之间前所未有的靠近。

她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却被软榻的扶手挡住。

“娘子莫恼,”我轻笑一声,目光在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扫过,那单薄的寝衣下,隐约可见少女初具规模的、青涩而美好的曲线。

我压下心头那丝躁动,继续用那带着磁性的(自认为)嗓音说道,“既然娘子不喜方才那首,那为夫再换一首,如何?”

不等她回答,我便望着她灯光下愈发显得莹白细腻的侧脸和那微微颤抖的长睫,继续吟道:

“冰雪肌肤绰约姿,含情无语立多时。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诗更是赤裸裸地赞美她的容貌姿色,将她比作瑶台月下的仙子,却又暗含“含情无语”的暧昧。

柳轻语听得呼吸一窒,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从未被男子如此露骨地以诗词赞美过,即便是当初与马文远诗词唱和,对方也多是以物喻人,含蓄委婉。

何曾像萧辰这般,直指其“冰雪肌肤”、“绰约姿”,甚至暗示“含情”?

这简直……简直是亵渎!

可偏偏,这亵渎之语,却又包裹在如此华美清丽的辞藻之中,让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你放肆!”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依旧软弱无力,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她抬起眼,瞪向我,那眼神水光潋滟,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羞窘。

“放肆?”我挑眉,身体微微前倾,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鼻尖几乎能嗅到她发间清冷的香气,“我对自己的娘子,吟诗赞其美貌,何来放肆之说?莫非……在娘子心中,为夫连称赞你的资格都没有吗?”

我的话语带着一丝委屈,眼神却充满了侵略性,牢牢锁住她的眼眸,不容她逃避。

柳轻语在我的逼视下,心慌意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我身上传来的、不同于孩童的热度,以及那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占有欲。

这种被一个自己曾经极度轻视、甚至厌恶的“小丈夫”如此强势地注视着、赞美着的感觉,复杂而诡异。

羞耻、恼怒、一丝隐秘的虚荣,还有那连日来被我的“悉心照料”和“惊人才华”所种下的、微弱的异样情愫,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难道要她说,你不配称赞我吗?

可他那日的诗才,已然证明他并非不学无术。

难道要说,你年纪小,不该有此心思?

可他那眼神,那话语,哪里像个孩童?

见她语塞,我心中更是得意。我知道,她已经开始混乱,开始重新定位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趁热打铁,目光缓缓下移,掠过她修长白皙的脖颈,落在她那因紧张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那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雪白滑腻的肌肤,在昏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我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再次吟道,这一次,诗句更加大胆露骨:

“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这诗句,已是近乎狎昵的调情,直指女子身体,充满情欲的暗示。

“轰——!”

柳轻语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上瞬间如同火烧!

她猛地站起身,又因体虚而晃了一下,扶住旁边的桌案才站稳。

她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一次,是真正的羞愤交加!

“萧辰!你……你无耻!下流!”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你……你从哪里学来这些淫词艳曲!简直……简直有辱斯文!”

看着她反应如此激烈,我非但不恼,反而笑了。

我知道,我这剂猛药,下对了。

唯有激起她最强烈的情绪反应,才能让她彻底摆脱那死水般的沉郁,才能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我的存在,感受到我们之间这种不同于“姐弟”、更不同于“仇人”的、微妙而危险的张力。

我也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虽然身高只及她胸口,但气势却丝毫不弱。

我仰头看着她泪光点点的眸子,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我的身影。

“淫词艳曲?”我嗤笑一声,“娘子饱读诗书,难道不知,许多诗词之中,亦多男女慕悦之辞、香草美人之喻?情之所至,发乎诗词,何来淫秽之有?莫非……是娘子自己心中想到了什么,才会觉得为夫这诗……下流?”

我这话,简直是颠倒黑白,强词夺理,却偏偏带着一种歪理邪说的蛊惑力。

柳轻语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确实因那诗句想到了些不该想的画面,这让她更加羞耻难当。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只小狐狸般的少年,只觉得他可恶至极,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你……你强词夺理!”她最终只能无力地吐出这几个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那泪水,不再是之前那种绝望悲恸的哭泣,而是带着委屈、羞恼,还有一种被说中心事的难堪。

见她落泪,我心中那点恶劣的趣味终于得到了满足,也适时地收敛了些许。我知道,不能真的把她逼急了。

我叹了口气,脸上的戏谑之色稍稍褪去,取出一方干净的素白手帕,递到她面前,语气放缓了些:“好了,莫哭了。是为夫不好,言语无状,唐突了娘子。”

我的态度突然软化,让柳轻语愣了一下。她看着递到面前的手帕,又看看我脸上那似是而非的歉意,一时间竟忘了哭泣,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我没有再逼近,只是维持着递手帕的姿势,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昏黄的灯光下,我们两人一站一立,气氛微妙。

最终,柳轻语还是接过了手帕,却没有用来擦泪,只是紧紧攥在手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以后莫要再吟这等诗了……”

“哦?”我挑眉,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娘子的意思是,喜欢为夫吟诗,只是不喜这等风格的?那……为夫换些清雅含蓄的?”

“不是!”柳轻语猛地抬头,羞恼地瞪了我一眼,“是……是不许你再对我吟这些……不正经的!”

她这话,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带着一丝哀求的娇嗔。

那含泪带怒、又羞又窘的模样,比起她平日那副清冷孤高的样子,不知生动鲜活了多少倍,也……诱人了多少倍。

我看着她这副难得的小女儿情态,心中一动,一种异样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我知道,我与她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

她不再仅仅是我名义上抗拒的妻子,而是一个开始对我产生情绪波动、会因我而羞恼落泪的……女人。

“好,都听娘子的。”我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乖巧(自认为)的笑容,“那以后,我只对娘子吟正经的诗。”

我这“正经”二字,咬得意味深长。

柳轻语显然听出了其中的调侃,刚褪下些许红晕的脸颊又热了起来,她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转过身去,不想再理我。

看着她那窈窕而略显单薄的背影,我心中那份属于男性的保护欲与占有欲,竟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我知道,征服这座冰山的道路,已然走完最艰难的一段。

剩下的,便是水磨工夫,慢慢地,将她这块璞玉,彻底打磨成属于我的形状。

这时,门外传来了春桃的声音,晚膳已经备好。

我收敛心神,对依旧背对着我的柳轻语柔声道:“娘子,先用晚膳吧。你身子刚好,需得好生调养。”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她需要时间平复心绪。我也不再逗她,率先走出了房间。

晚膳时,气氛依旧有些微妙。

柳轻语沉默寡言,只低头小口吃着东西,偶尔苏艳姬与她说话,她才简短地应答几句,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但我知道,她并非无视我,而是在刻意回避。

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和偶尔紧绷的身体,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苏艳姬似乎察觉到了我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目光在我和柳轻语之间流转,带着几分探究与欣慰。

她或许以为,是柳轻语因我连日来的照料而态度软化,却不知其中还有我那番“淫词艳曲”的功劳。

用过晚膳,柳轻语以精神不济为由,早早回了西厢房。

我陪着苏艳姬在花厅喝了会儿茶,说了会儿闲话。

她看着我,眼神温柔中带着一丝复杂,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低声道:“辰儿,轻语她……今日气色似乎好了许多,也能吃得下东西了。看来你的悉心照料,没有白费。”

我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尖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感受着她瞬间的僵硬和随之而来的、细微的颤抖。

我抬头看着她灯下美艳动人的脸庞,那双桃花眼中映着烛光,也映着我的身影。

“只要她能好起来,辰儿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我语气诚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开合的红唇上,想起那夜书房的缠绵,喉间微微发干。

苏艳姬被我看得脸颊泛红,眼神躲闪着,想要抽回手,却被我握得更紧。

“辰儿……”她低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饶。

“苏姨,”我凑近她一些,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您今日……也很美。”

她浑身一颤,猛地抽回手,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慌乱:“时辰不早了,你……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花厅。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对母女,一个清冷如冰,一个温婉似水,却都在我的步步为营下,渐渐失去了方寸。

回到辰辉院,我并未立刻睡下。

独自坐在书案前,回想着今日与柳轻语的种种,心中那份掌控一切的快意愈发清晰。

我知道,经此一役,柳轻语心中那座名为“马文远”的废墟已然清理干净,而新的地基上,正在悄然建立起一个名为“萧辰”的、复杂而模糊的形象。

接下来,我需要做的,便是继续巩固这份“复杂”,让她在困惑、好奇、感激与一丝被吸引的悸动中,彻底沦陷。

而苏姨那里……那层窗户纸,也到了该彻底捅破的时候了。

窗外,月朗星稀,秋风送爽。

我提笔,在铺开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一句:

“漫道情丝如柳絮,随风飘荡不由身。何如系取同心结,牢缚娇莺莫效颦。”

这诗,既是写给柳轻语,也是写给我自己。

这倾世并蒂莲,我不仅要摘取,更要让她们心甘情愿,为我绽放。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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