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响彻山麓,宛如雷动。
翠鸟翱掠空中,圆滚的眼珠转向下方一处水涧,隐约捕捉到水中游鱼的身影。
唰——
它没有多想,朝着那涧中俯冲而下。
忽然如同清风吹来般,一只手掌轻盈地将它接住。
“啾唧~啾啾~”
仿佛破镜而出般,从水涧边的空间中走出一道身影。
站在出土嫩芽般洁白有力的手掌上,翠鸟看着眼前这世间罕有的英朗美人,乖巧地轻鸣起来。
飞星站在不远处悄悄瞥视着那张侧颜,暗忖着青风君也谈不上多么俊美,青尘真人能有这般容颜,想来与其娘亲长相关系颇深。
啧啧,光是看着便满足了?
承认吧我的好主儿,你此番愿配合着与她同行就是想对她做些什么!
情花不断在他耳边私语,或嘲弄或怂恿地骚扰着飞星。
习以为常的他对此充耳不闻。
也就让它最后再嚣张这么一阵子吧,等此事办完了,回去就将它炼化了。
飞星平静想着,转头看向从洞窟里出来的燕鸮,向她点头致意。
大约是方才遇上了那老道的缘故,此刻面对同为男子的他的燕鸮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低头轻点后再次整理了一下衣着。
初见的女子避着自己。
这对飞星来说还是头一回遇见,他那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扬起,没有丝毫不快,只觉得有些新奇。
燕鸮来到青尘身后几步外,轻声慢语地恭敬道:
“在下为真人引路。”
“嗯。”
青尘看着掌中的小鸟,两只锐利的瑞凤眸变得柔和了几分,抬手将翠鸟放飞的同时轻挥衣袖。
几人走后,迅猛的仙气瞬间将残留此处的两仪障清除干净,此地场景迅速变化,水涧无踪,流响不再,几棵树后那凸起的岩丘上破了个窟窿,窟窿中燃起一阵青色烈火,将老道与人傀的残骸烧了精光。
……
仙岛中央区域原先并没有群山,而是屹立着两座双子高峰。
那双峰巍峨峻耸,历经无数春秋,可谓出云纳雾龙称奇,吞天拢日凤赞妙。
数年前起,大量修仙者为了即将现世的上古仙府,聚集到这座无人的海岛。
修仙者们如同鹰隼,天生爱往高处去,不止是人往高处走的意思,在物理层面上也有许多人喜欢待在最高的地方。
集体登岛后,众人一眼便看中了两座双子峰,可那双峰直入云上,实在太过高耸,于是有位远近闻名的化神境剑修出手,一剑将之拦腰劈断——
霎时间,仿佛天心裂碎,地柱倾倒,岩如雨陨,石若雪落,无数生灵随之消逝。
转眼数年,落下的岩石在修仙者们有意无意的助力下组成了山脉,成群结队的百兽潜藏进幽暗的深谷,原先的双峰遭此横祸,高度连原先的一半都不到,如今彼此相连的辽阔截面已成了岛上修仙之人聚集之处,取名“望月顶”。
来到这里的修仙者们大多来自二三流宗门,大多是元婴、化神境界,更不用说其中不少人还出身天辰,更具仙家做派,自然不会像零屿上的散修们那般摆摊叫卖,毫无风范可言。
他们在望月顶或以诗交,或以乐会,也不乏切磋比试,品谈天理,论述大道。
其中,人流最是密集地方便是东北一角的区域——此刻仙岛上最强的势力所在之地。
数道飞剑自远空而来,旋绕着落在一方阁前。
飞剑入鞘,来者是一群年轻剑修。
不远处,一座流光熠熠的华美高楼内飞出一对身着红袍的男女,落地后便向他们走来。
双方交谈起来,周遭的修仙者中却只有少数几人知晓这些剑修的身份。
在一处仙台旁的树下,两名元婴境女子悄悄揣测起来。
“瞧,那几位元婴境的真人……应该是千嶂剑门的。”
“那是什么宗门?什么水平?”
“是天辰的,其门主十一年前初入神通,要说水平在天辰当然是不起眼的……不过重点是千嶂剑门当年可是从飞燕谷里分出来的。”
“飞燕谷!?那他们可不简单啊!”
“当然!不然流焰城怎么会迎接他们。”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开后,她们所在的树荫中浮现出一道瘦小的身影。
这人一身黑褐衣装,黑纱遮面,嘴里生怕忘记似的反复念叨着千嶂剑门和飞燕谷的名字,双眼死死盯着那阁前的两拨人。
情报组织往往在人员管理上更为严苛,要求成员绝对忠诚,在辽阔无垠的逍遥海上尽管也有几个固定据点,但成员、头目乃至首领在大部分时间里都要紧跟事件的发生四海奔波。
毕竟它们远远没有青月阁那般强大,而承载情报的主体又始终是“人”。
在看到千嶂剑门的几人与流焰城之人一同步入高楼后,他化作一片阴影离开了望月顶,穿过山脉河溪、密林旷野,进入到一片谷内。
谷中云雾缭绕,藤萝倒挂,鸟鸣隐约,兽影偶见,静谧十分。
他来到一棵平平无奇的老柳树下,抬手对准一根柳枝轻轻一弹。
柔软的柳枝仿佛软鞭般在空中不停晃荡,在某个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了。
……
望月顶上遍布着数家情报组织的据点,但那些据点只负责贩卖情报,负责接收、整理的地方则隐藏在望月顶外的山川之间。
燕鸮也使用了同样的法子将飞星等人带到了天香苑在岛上真正的隐藏之地。
周围景色一阵变换,一座倚山而立的阁楼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真是不可思议啊。
飞星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青尘。
朱颜坊的入口好像也是用了类似这般的法子,也不知是什么仙术。
“真人,到了。”
燕鸮低着头对青尘说道,语气还是那般毕恭毕敬。
青尘道:“我等你去通报一声?”
“岂敢!”燕鸮连忙道,“既是真人亲至还需甚么通报!”
她说着向青尘身后看了一眼,羽女与嬛人在中途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但她觉得那两位境界莫测的高人应该时时刻刻盯着青尘。
飞星低着头,默默感慨身份高就是好啊,脑海中则回味着方才瞥见青尘在下落时暴露出一闪而过的玉箫似的纤纤足踝。
哪怕男装的青尘在他人眼中再怎么英姿飒爽,在幻境一事后,留给飞星的印象也只有那张夹杂着抗拒却无法忍耐地向他贪婪索取、完全沉醉的容颜。
眼下哪怕相隔了一段距离,他仍能时刻从她身上嗅到一股莫名的馥郁芬芳,脑海中自然时常浮现出她一身男装下的那具生机勃勃、矫健诱人的女体。
燕鸮抬头看去,见飞星待在原地摇头晃脑的奇怪模样,不由问道:
“这位真人?”
“啊?”飞星猛地抬起头来,“呃……请。”
青尘回头看了他一眼。
……
淡淡的幽香徘徊阁内。
一楼中央,一名身材瘦削的少年双手叉腰,一只脚踩在张月牙凳子上,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什么。
几名外貌在二三十岁少妇模样的女子面带笑意地围在他身边。
“那千嶂剑门的几人到了望月顶后,流焰城立马派出一对狗男女,马不停蹄地将他们迎了进去!你们可知流焰城为何这般看重他们?”
少年仰着头,神色倨傲道:
“哼,都不知道吧?一个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这千嶂剑门可跟飞燕谷关系匪浅呢!飞燕谷你们总知道吧!”
女子们对视几眼,纷纷笑了起来。
少年见状茫然道:“你、你们笑什么?!”
忽然女子们察觉到了入楼的三人,转头看去,在见到燕鸮背后的那人后,眼眸陡然一凝。
少年晚一步察觉到,转头看去时还没看清,便感觉到头上一轻,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
“你这头发也不短啊。”
轻盈明亮的中性声音在身旁响起,他转身看去,便见到了一张英气十足、雌雄莫辨的俏美仙君正抓着他的发簪与帕头。
“你谁呀!”他想也不想开口便道。
燕鸮以及少年身旁的女子们顿时紧张起来,想要开口提醒他,可青尘却看了她们一眼。
她们忐忑地闭上了嘴,心中祈祷着这孩子这次可有点眼力劲,别干什么傻事。
少年盯着青尘,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偷溜出去还恰好撞上了一个重要信息,现在能在这些平时总是瞧不起自己的老女人面前显摆显摆,可不能被人搅和了!
牛犊之所以不怕虎,是因为不识得。
青尘眉头一挑,扬起一侧嘴角,俯视着他玩味地轻声道:
“我的身份很重要吗?”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的身份很重要吗?”青尘浅笑道。
少年闻言涨红了脸,气愤之余也打量了她一番,发觉此人气息深不可测,方才的速度之快也令自己毫无察觉。
是个硬茬……
可那又怎么样!这里可是天香苑!能来这里肯定是有求我们!
他这般想着,安下心来,尽管没有贸然出手,嘴上却不甘示弱地骂道:
“装腔作势甚么呢,你个不男不女的兔儿爷!”
这话语落在一旁的燕鸮等人耳中仿佛爆竹乍响,脸色纷纷一白。
燕鸮颤巍巍地鼓起勇气道:“真、真人……”
只见青尘眯起了眼睛,背在身后的十指微微一动。
面对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青尘,少年却更来劲了,仰着脖子道:
“干嘛!你自己弄得像个娘们似的还不让人说了!”
飞星本不想参与这事,但出于善心他还是忍不住上前道:
“真人胸襟广阔,莫与孩子一般见识。”
少年却不领情,听到自己被称为“孩子”更加恼火,转头看向戴着面具的飞星,发现他显露出来的气息跟自己一样也就元婴境水平后骂骂咧咧道:
“你连脸都见不得人的又是个甚么东西!”
“我容貌奇特,摘下面具来恐会吓着你。”飞星也不恼,平静道,“你这言语太过无礼,既是初见,纵是萍水相逢,亦需存三分礼数才是。这般恣睢放肆,倒叫人怀疑你令尊令堂怠慢了对你的家规族矩。”
听到“令尊令堂”四字时,少年的面色瞬间一沉,向前踏出一步便对着飞星一拳轰出!
周围的女子们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青尘倒是反应过来了,但却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
能看穿他体内仙气流动的飞星自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在他说完话后察觉到少年要对自己动手时便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一道仙气如蟒蛇般缠着他挥出的右手,在拳前淬聚成一道酷似利斧的虚影。
哧拉——哗——
斧影飞出门去,在百余米外林间肆虐着,顿时烟尘飞扬。
飞星侧身站在不远处,躲闪开了这一次攻击。
方才他本欲正面抵挡,可当斧影迸射般地劈来时,他感知到了其中蕴藏的强大威力,立马改了主意。
飞星看了一眼自己刚才所在的那已被犁出三尺深沟的地面,转头朝少年说道:
“凡事行前需三思,冲动是会迎来灭顶之灾的。”
这老学究般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说教令少年更加恼怒,火冒三丈地便还要出手!
忽然,几只手七上八下地按住他的头颈肩背!
只见燕鸮等女子将少年生生按倒在地,随即她们也跪了下来,不断朝着青尘叩首道:
“二位真人息怒!息怒!”
“你们放开我!放开——”
少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要起身。
青尘走到少年面前俯视着他。
就在这时,楼上响起了开门声。
“青尘真人息怒——”
一个深秋熟桃般温软的女声响起,一名美妇人走下楼来。
青尘看向她道:
“你是苑主?”
她来到青尘面前,躬身行礼道:
“正是,在下苏啭。真人驾临敝苑,我等本就有失远迎,这胆大妄为的无知小辈又冒犯了真人,实在罪该万死,还望真人宽宏大量。”
青尘道:“我以前在世间游历时听说过天香苑,可苑主不是个男子吗?”
飞星瞥了一眼苏啭那被遮得不露半寸肌肤的领口,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想来真人听闻时是五年之前的事了吧?”
“不错。”
苏啭抬起头来,其容貌看着大约三十出头,满头青丝挽成堕马髻,一双如哀似泣的睡凤眼里流露出几抹疲惫之色。
身躯尽管被绣着墨色山水的白底长袍包裹得严严实实,可那挡不住的丰熟感却仍从婀娜的曲线中散发出来。
她垂着眸子,轻声道:
“五年前上任苑主不幸仙逝,之后便由其遗孀,也便是在下接任苑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