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瑞将秦月珠面前杯子重新续满温水,轻推回去,冲她轻轻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你爸是被陷害的。”宋清瑞的反应,完全打乱了秦月珠的节奏,让她原本准备好的解释全都卡在了脑子,变成了一团乱麻,沉默良久,她才艰难地说出她认为最要紧的。
宋清瑞依然非常平静,秦月珠所言,其实和他之前预料的差不了太远。
只不过,他比较倾向于何亦舒所言,父亲固然有被人阴谋下套的可能,但也并不就是完全无辜的。
至少,他和秦月珠之间的不正当关系,就足以说明他在道德上早已失守。
只不过,宋清瑞向来不喜欢对人挥舞道德大棒。
“秦阿姨,您是知道内情吗?”
宋清瑞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激动,再次让秦月珠感到意外。
她微微一颤,宋清瑞不得不解释道:“虽然他出事以后,我们没法接触到,但据我掌握的信息,他也并非完全无辜。”
秦月珠以为宋清瑞是在影射她与宋明源的关系,不由脸上一阵羞愧,正想下意识辩解,宋清瑞却已温和地伸手盖在她的手背上,诚恳解释道:“您别误会,我说的是他在经济或者其他方面并未完全清白。”
但随即,宋清瑞马上意识到自己举动的唐突,赶紧将手抽回,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不过他的动作,虽然也让秦月珠短暂感觉尴尬,但同时也感觉到真正的尊重和温暖,她缓缓点头,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说话的语气也逐渐平稳:“至少,我知道的,那两百万是孙希杰栽赃的。”
“孙希杰?这个人是谁?”宋清瑞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他的反应同时也让秦月珠一愣,“你爸的秘书,你不知道吗?”
宋清瑞摇了摇头,缓缓道:“他从来不跟我说工作方面的事情,他的秘书,我也从没见过,或许我妈知道吧。没事,您继续说。”
秦月珠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决定从头讲起。
“我……我和你爸是10年前认识的,那会儿,我还在松江市文工团当舞蹈演员,你爸也在松江市文化局工作,在一次演出的时候,认识了他,后面接触逐渐多了起来。后来,我前夫因为赌博欠下高利贷,在一次追债中摔没了,文工团也因为改制面临解散,我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实在艰难。因为文工团解散的事情,你爸联系我问将来打算的时候,知道了我的情况,他便主动想办法,在文工团解散之前,帮我调到了松江市第三小学去当音乐老师,而且还时常关心我和孩子的生活,我……我们……”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停顿了下,见宋清瑞温和颔首,才继续道:“大概一年前,因为之前秘书意外去世,孙希杰成为了你爸的新秘书。他很会讨好领导,你爸很信任他。在你爸出事之前那天下午,我在河边跑步的时候,偶然看到孙希杰从一个陌生男人手里接过一个黑色箱子放进了后备箱,晚上见你爸的时候,我发现那个箱子也在房间里,当时我以为是你爸收人家钱,我很想提醒他,但却又不敢说。没想到,第二天,你爸就被带走了。
本来我以为肯定跟那个箱子有关,但我一直以为是你爸收了人家钱,直到我上网查你爸消息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一张照片里,竟然有那天给孙希杰箱子的那个人,那个人正跟在一个当官的旁边,而那个当官的,竟然是海城市另一个副市长陈志远。
我想,那个详细肯定有问题,你爸肯定是被人陷害的,陷害他的人,就是陈志远,对不对?”
说到这里,她不禁抓住了宋清瑞手腕,眼神里泛起一丝急切,期待地看着他。
宋清瑞沉默片刻,目光平静而认真地看着她,缓缓道:“秦阿姨,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赞同你的推断,但回到开始我说的,你觉得,即便那个黑箱子是陷害我爸的,我爸就没有一点别的问题吗?”
这下秦月珠真的愣住了。
前前后后和宋明源相处有十年,宋明源可不可能一点问题没有,她心里当然清楚。只不过,她心里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如今宋清瑞这样直白地一语道破,她终于不得不直面事实。
一瞬间,她感到胸口发闷,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没有了生机。
宋清瑞心里一酸,看着她苍白的面容,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却温柔:“秦阿姨,我们都该面对现实,虽然现实真的很残忍。”
秦月珠缓缓闭上眼睛,泪水再次从眼角滑落,顺着憔悴的脸颊无声坠下。
她一哭,宋清瑞心里不自觉地一阵心疼,不由双手握住了秦月珠冰冷的双手,试图鼓励她:“秦阿姨,你也不必太难过,这个黑箱子的事情,肯定能查清楚的,至于其他的,据我所知,问题也不会特别严重,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真的吗?”原本已经绝望了的秦月珠瞬间眼中重新泛起一丝光亮,晶莹莹地望着他。
宋清瑞点了点头,目光坚定而沉静。
秦月珠梨花带雨的脸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喃喃道:“那就好……”随即意识到自己刚刚又哭了,难为情地笑道,“你瞧我,怎么在你面前老哭鼻子……”
宋清瑞一边递过纸巾一边温暖笑着道:“说明你没把我当外人嘛。”
听他这样说,秦月珠反而更加惭愧了,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一边低声说道:“你……你不恨我吗……你应该恨我的……我破坏……”
宋清瑞阻止了秦月珠说下去,同时缓缓摇头,淡淡道:“首先,我不太喜欢对他人挥舞道德大棒搞道德审判,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指责人家容易,但难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都做不到圣人,何必以圣人标准要求别人?其次,说难听点,即便是一般男人,有几个能在中年事业巅峰时经得住诱惑的?更何况我爸还是当官的;第三,再说难听点,如果我爸本身就是这种人,没有你,也会有别人。”
他顿了顿,认真地看着秦月珠:“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感觉得到,你不是一个坏女人,相反,你很好,真的很好,说实话,我对你讨厌不起来,不仅讨厌不起来,我还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开心,快乐。”
秦月珠再次愣住了。
宋清瑞刚才表现对她的包容理解,已经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没想到,宋清瑞竟还能说出如此体谅关心她的话语。
泪水再次从脸庞滑落,不是因为悲伤或绝望,而是因为温暖、宽慰与释然,仿佛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终于被挪开。
她颤抖着唇,想说什么,却只能哽咽着低下头,手指紧紧绞住衣角。
十年来的屈辱、孤独和负罪感,在这一刻仿佛被宋清瑞的话语轻轻拂去,却又因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而更加刺痛——她配得上这样的宽容吗?
她抬起泪眼,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心头泛起一丝母性的怜惜与莫名的悸动,仿佛在黑暗中窥见一束光,却不敢伸手触碰。
“我是一个坏女人……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不配……呜……”秦月珠终于彻底崩溃,伏在掌心痛哭起来。
这十年来,她从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哭过、释放过,包括在女儿面前。
即便宋明源,对她也从没有给予过这样的理解、包容、温暖,反而是眼前这个本该最恨她的年轻人,给了她久违的尊严与善意。
宋清瑞静静地看着她哭,没有打断,也没有劝阻,只是轻轻将纸巾盒推得更近了些。
直到她情绪渐渐平复,才轻声说道:“秦阿姨,你不是坏女人,你值得也应该被善待,只是,这个世界总是太残忍了些。”
痛痛快快哭过之后,秦月珠轻松了很多,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着宋清瑞,一边轻轻抽泣一边道:“清瑞,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我可以叫你清瑞吗?”
宋清瑞温暖一笑:“您要是喜欢生分,叫我宋清瑞也可以,不过我是更习惯您叫我清瑞。”
秦月珠嘴角微微颤抖,终于挤出一个久违的、带着泪光的笑容:“清瑞……谢谢你,你让我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光。”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宋清瑞温暖地笑着说道,看秦月珠发泄得也差不多了,再看看时间,差不多也到了晚饭时分,于是轻声道,“秦阿姨,天色不早了,我陪您去吃顿饭吧,就当是咱们重新认识的开始。”
“这……方便吗……”秦月珠迟疑了一下,再想起自己的身份,很是觉得愧疚,然而宋清瑞对她的善意与包容所带来的温暖,却又让她舍不得拒绝这份温情。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您多虑啦……”宋清瑞宽慰着道。
陪着秦月珠吃了晚饭,再将其送上返回松江市的动车,宋清瑞才返回家中。
从道德层面说,秦月珠当然是“小三儿”,然而一方面,宋清瑞一直觉得,这类事情中,即便谴责,更应该谴责的也应该是男的——毕竟男的主动居多,女的往往多是被动;另一方面,正如他一贯以来的立场,他始终相信人性复杂,他不喜欢甚至反感对他人挥舞道德大棒;还有第三方面,即如今的他,甚至无可抑制地对母亲还有妹妹都难免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对他人搞道德审判呢?
只不过,秦月珠来找他的事情,恐怕不应该瞒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