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的夜灯在床头柜上倾泻出蜜糖般温润的光晕,将现实世界的尖锐棱角都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钝化成一片模糊而柔软的梦幻般的暖色。
夏仁正在为女儿们讲糖果屋的童话,他刻意放低声音,揉碎了故事里所有可能的惊险与恶意,平滑地在静谧的卧室里铺陈开来。
他怀里抱着夏李,她温热的小身体像一团刚发酵好的面团,柔软而甜香。
她的头枕在爸爸的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讲述故事时胸腔的共鸣。
光洁如玉的小脚丫从纯棉睡裙的下摆露出来,随着节奏的推进而无意识地蜷缩舒展。
赤裸的肌肤毫无防备地紧贴着父亲,汲取着最直接的感触。
“……那个可怜的父亲,只好把两个孩子带进了森林最深最深的地方……”夏仁斟酌着每一个字眼,小心翼翼地绕开了故事里那个“继母”的角色。
赵晴已经离开太久,以至于“妈妈”这个词在家里已经成了一种礼貌而悲伤的禁忌。
他不能用一个童话里的坏女人去触碰女儿们心中那个易碎的影子。
“……兄妹俩在森林里走了很久很久,又饿又困的他们在森林中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他们看见了一座用饼干和糖果做成的小房子……”
还未讲到巫婆的出场,夏李的呼吸就已然变成了另一种更为绵长深沉的节奏,爸爸的童话对她而言只是一首单拍贯穿的渐变速催眠曲。
她的小脸埋在爸爸的睡衣里,长长的睫毛在橘色光晕下投下一小圈安静的阴影。
夏仁停下了讲述,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小女儿轻轻地放在床上,再盖上被子。
夏李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呓语,翻了个身,像只慵懒的猫儿般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臀部微微翘起,整个人都陷在被褥的柔软之中。
夏仁的声音又轻柔了一些:“桃桃,要睡了吗?”
他转过头,看向另一张小床上的夏桃。
她侧躺着,身体朝向他们父女俩,一双棕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依旧清亮,像两颗浸在蜜糖里的松子。
她安静地看着爸爸,没有催促他继续讲故事,只是点了点头。
糖果屋的故事她早已读过,只不过她曾看过一个别致的版本。
在那个故事里,兄妹俩被巫婆抓了起来,哥哥变成性奴,妹妹变成苦工,消灭了巫婆的兄妹最终也没有回家。
夏仁坐到她的床沿,伸手为她掖好被角。
他的指尖触碰到被子下微微隆起的轮廓,目光顺势下移落在了她的小脚上。
被角没能完全盖住那被黑丝连裤袜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足踝。
在那片温暖的橘光下,那双属于孩子的小脚在休憩时因为这层不透光的黑色织物而显得有些突兀。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将柔软的羽绒被向上拉了拉,盖住了女儿那双小脚,然后在被子边上轻轻拍了三下。
“晚安,桃桃。”
“……晚安,爸爸。”胡思乱想着的夏桃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睡意而含混不清,像是从梦的边缘递过来的一片小小的回音。
夏仁没有立刻起身。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床沿,守着这片由橘色灯光和匀净的呼吸声构筑的温暖孤岛。
她们是他的锚,是他七年间唯一停靠的港湾。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片小小的安宁被洪水淹没,会是怎样的光景。
为了她们,他可以做任何事。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轻得像一只猫,木质地板在他的体重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他轻轻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将卧室门带上,把那片蜜糖色的温暖和两个女儿的睡梦一同关在身后。
门外的世界是冰冷而空旷的。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几道惨白而锋锐的光带。
空气中残留的饭菜香气已经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深夜独有的带着凉意的寂静。
他感觉右手有些异样,像是一件不属于自己的陌生工具。
掌心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道虚幻的热度,它反而带着一种灼人的羞耻。
自己的身体像一个嗡嗡作响的巨大共鸣箱,里面装满了无法言说的沉重情绪,像湿透的棉被一样将他层层包裹,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走廊的尽头是曾经属于夏桃的房间。
那扇紧闭的门板在月光下像一块墓碑,门后蛰伏着一股他永远无法摆脱的引力。
畏惧感从他的脚底升起,在后颈凝结成一片冰冷的刺痛。
他停在门前,抬起右手,准备习惯性地敲门三下。赵晴还曾因此笑话过他:“哪有爸爸进女儿房间还这么客气,一点家长的样子都没有。”
此刻,他要带着这个象征仪式去叩开一座尘封的旧牢。他的手悬在半空重若千钧,又终于下定决心,指关节轻轻地押在了冰冷的门板上。
“笃——”
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突兀而空洞。这敲击的间隔里包含了太多无声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祈求。
“笃——”
第二声落下。就在这声响的尾音还未散尽,仪式的大轴还凝滞在指尖的瞬间——
“咔哒。”
锁芯转动的声音轻微得仿佛只是幻听,门板却已经向内打开了一条缝。
钻入的月光与爬出的灯光在缝隙间纠缠,像是两条白蛇在无声地交尾。
他缓缓地推开门,只见姐姐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床缘,床头只放着一只枕头,另一只枕头则微微变形,被她那五根纤长有力的手指优雅地压迫着。
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床头一盏设计简约的台灯亮着,投下清冷而聚焦的白光,将床铺的一角照得如同手术台般分明。
他顺从地在床沿坐下,就在她的身边。
他不敢靠得太近,僵硬地维持着一拳的距离。
他能感觉到姐姐的目光像精密的探针一样在他的侧脸、脖颈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游走。
他试图从沉默中挤出所有残存的勇气,用像是砂纸打磨过的干涩声音唤了一声:
“姐。”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非要是叫杏呢?能不能让李李她自己选择…”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近乎哀求的卑微。
“因为没有原因让她叫李,”她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泓毫无波澜的深潭,“夏李这个名字就是她所喜欢的吗?她以后会更愿意被叫夏杏,而不是夏李。只要你把对她的昵称改一改,她就会开开心心地向自己的同学炫耀爸爸给她取的新名字。”
她用那五根纤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地盖在了他的右手上。
夏仁的身体猛地一僵,姐姐微凉的指尖所带来的触感像一片冷却的烙铁,她的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然后,她的手顺着他的手腕,缓慢又不容抗拒地向上游移。
衣袖被她的动作带着向上翻起,露出他的一截小臂。
“你还没有向我道歉。”
“对不起、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