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黑,顾家已早早在门口点起彩灯,两家人约好同出,卢家已在门前等候。
顾府长辈先行,忽见府门处人声微顿,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一处:只见顾怜枝扶着顾夫人缓步而来,华灯映着银狐氅与襦裙,仿佛周身自带一层光晕。
鬓边珠钗不动,步摇轻曳,赤宝石的辉芒在夜色里闪烁,却只成她的陪衬。
她眉眼抬起,恍若灯山上最亮的一盏,顾盼生辉。
两家人互相见了礼,卢夫人笑道:“顾小姐真是艳压群芳,顾夫人好福气。”心底却略生几分惴惴:这般姝色……
顾夫人客气几句,其余人各自寒暄,随后两家人便向彩楼走去。
街市之上张灯结彩,灯火如昼,鱼龙灯、琉璃灯、狮头灯……万灯竞辉,喧哗如潮。
彩楼高耸,香烟缭绕,彩绸飘扬如云中仙阵,游人如织。
两家男丁长辈在前引路,小辈在后压阵,女眷则三三两两走在其中,丫鬟小厮提灯左右相随,穿街过巷。
走到预定的彩楼处,顾老太爷笑道:“叫小辈们自行游玩去罢,也省得拘着,不过午夜子正记得回来看焰火。”
其余长辈也点头附和,后生们得了指令,见礼后便带着小厮丫鬟自行分开。
街中更是热闹,顾怜枝随人群缓行,目光扫过四周,少年们对灯猜谜、嬉笑打闹。她嘴角含笑,眼中却闪过一丝落寞。
身侧一道轻咳声响起,随即传来柔和的声音:“表妹是否有些累了?大病初愈,多歇息才是。”
是借住在顾府的远亲顾鹤卿,这位顾鹤卿年近弱冠,素日温润有礼,眉目如画,五官比起将和顾怜枝定亲的卢文澄多了几分精致,但看上去有几分羸弱。
他一路略落后顾怜枝半步,目光始终不离她。
“顾小姐病了?”卢文澄假作不知顾鹤卿的心思,关切的目光立刻落在顾怜枝的脸上,“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染疾?要不要去前头茶肆歇歇脚?”
顾怜枝对着他俩微微一笑,道:“不碍事。”
想了想,她抬头看着卢文澄说:“昨日不小心见了风,已经好多了,咱们去猜灯谜吧。”
卢文澄俊朗的眉目舒展开,含笑看顾怜枝一眼,带着她往猜灯谜处走去,丢下顾鹤卿黯淡的目光。
灯市正盛,各摊位前悬着谜条,游人围作一团,或高声朗读,或低声推敲。
卢文澄眼疾手快扯下一条,朗声读道:“天然一段好颜色,妆点春风第一枝。”
众人闻言,纷纷低声议论,有人说是“桃花”,有人说是“芙蓉”,却都拿不准。
卢文澄笑着看了顾怜枝的裙子一眼,胸有成竹地说:“海棠。”
顾怜枝听了唇角微微一弯,眨了眨眼,灯火将她的睫影投在面颊上,像一抹轻纱。
她抬起眼时,掀开轻纱,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妩媚。
四下人声鼎沸,却仿佛在这一瞬静了下来。
摊主当即拍手称赞:“好,好一枝海棠!”说着取下海棠灯递了过来。
周围人都笑叹,卢文澄望着她,心下更是怦然,他接过花灯,自然而然地献给了顾怜枝。
顾怜枝想了想,转手将灯给了二房的小妹妹,摸了摸她的头:“妹妹出生时正是海棠花开时节,这盏灯就替卢哥哥送与你啦。”
卢文澄原本有点不悦,但听到“替卢哥哥”,转怒为喜。
顾鹤卿面带笑容,好似真心为这对即将定亲的男女祝福。
此时远处开始了游灯,人潮如浪,丫鬟小厮奋力排开人群,公子小姐们却还是被冲散了。推搡之间,顾怜枝脚下一软,身体一歪,险些跌倒。
紧紧贴着她的卢文澄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入怀中:“怜枝妹妹小心。”
她堪堪稳住,轻轻扶住他臂膀,抬眸道:“谢了。”
他手未收回,顾怜枝也未急着避开。光投在她脸上,白中透红,眸中水光盈盈。
他见她这样看着他,喉头一紧,道:“怜枝,你……”
“我曾有个心上人。”顾怜枝此时忽然说,“这事不是什么隐秘,你家在梁州待久一些,自会知道。”
“……”卢文澄语塞了一瞬,“那你……还愿意与我……”
“但那已经过了,如今没什么放不下的。”她低笑了一下,“你若不介意,我可以与你好好过日子。”
卢文澄怔了怔,随即粲然一笑:“有何介意?若你与我在一处,日久生情,保管你喜欢上我。”
“这么自信啊,卢公子。”顾怜枝打量了他片刻,笑了笑,垂眸,手指在他心口处点了点。
随后轻轻推开他,转头轻快地说:“走啦。”
此时刚好“噼里啪啦”一阵响声,万点金光破空而上,散作星雨,映得人影皆染一层流光。
卢文澄牵住顾怜枝的手将她拉了过来,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