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和江砚池结仇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也很可笑。
那天江砚池约人打群架,地点就在校门口不远处。
陆珩偏偏嚣张地骑着自行车,从一群人中间直穿而过——结果当然是被误伤。
他当场让他们道歉,然而双方都懒得理他,反而一致认定:
“我们打架的时候你非要骑车闯进来,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于是,莫名其妙的,陆珩也被卷进了那场群架。
从那以后,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一个觉得对方怕不是个傻子——走路不看路。
另一个觉得对方就是个疯子——整天约人打架。
陆珩并没有江砚池以为的那么傻,他只是很直接,是一个不需要有太多心眼的人。
在他的眼里,路就是给人走的,这两波人站在路两边把整个巷子都占住了,他不从中间穿行过去,怎么过去?
绕路?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他在打架,他凭什么要绕路。
在他自己的眼里,他的行为无比正确合理,在别人的眼里,他的行为就是挑衅。
原本约架的两波人的火气都被陆珩奇葩的举动吸收了,原本相互撕咬的两拨人,竟然在陆珩被拳风笼罩的瞬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明明是与他毫不相关的约架,那天他反倒被打得最惨。
自那以后,两人就结仇了。
两边都不是会回家告家长的人。
但陆珩都被打得这么惨了,家里的人又都不是瞎子,都长着眼睛会看。
他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殊不知,从他踏进家门那刻起,所有的伤痕和淤青都成了无声的告密者。
甚至没等到晚餐结束,一份详尽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调查报告,连同几张模糊但极具冲击力的现场照片,就无声地出现在了陆珩哥哥书房那张宽大的黑檀木案桌正中。
亲哥眼里是有滤镜的,他弟弟是直爽了些,但他们不能等他过去再打吗?
他弟弟是有些鲁莽,但怎么都轮不到被人按在巷子里围殴。
但凡懂点规矩,就不该把无辜卷入的路人伤得最重。
无论怎么说他弟弟都是一个无辜路过被牵扯进去的可怜路人。
兄长的偏袒是没有道理的,怒火被瞬间引爆,给贺家的生意使绊子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在家人筑起的温室里,陆珩那份近乎透明的直来直去,一直保持着野蛮又天真的模样。他遵循着某种自洽的规则行走,不解世故的弯绕。
然而最近,“一叶舟”的存在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惯常平静的心湖。
那些连绵不断的日常分享,准点报到的“早安”、“晚安”,点点滴滴渗透进他的生活。
她分享的晨曦早餐、抱怨的课程难懂、拍下的路边野猫……这些琐碎构成了一个模糊又温暖的形象。
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雀跃的期待感悄然滋生——他开始有些喜欢这个隔着屏幕的“一叶舟”了。
以往不是没人试图接近他,用各种方式表达热情。
可她们,都没有一叶舟生动?
没有她这般…坚持?
那份日复一日、不求即时回应的分享,在他被保护得近乎单向的世界观里,投射出一种简单而强大的力量。
其实,早在第一次收到“一叶舟”发来的照片时,陆珩的心脏就曾漏跳了一拍。
但恰恰是那点微妙的心动,点燃了他更大的恐惧——越是心动,越害怕这是精心设计的陷阱,是有人派来故意戏弄他的恶劣玩笑。
可如今,时间推移,交流累积成山。
他那堪比绝缘体的冷淡期,对方都默不作声地坚持了下来,坚持给他分享日常,给他发早安晚安,一叶舟一定是喜欢他的。
这份认知像滚动的雪球,推动着一个越来越强烈的念头翻涌上来——他想知道“一叶舟”是谁。
她藏在哪个角落?
在阳光明媚的操场边?
还是人流熙攘的图书馆?
一种隐秘而强烈的直觉缠绕着他,偶尔提及的校园片段、那模糊照片里的光线……都与他所呼吸的环境悄然契合。
她应该就在这里。
就在他身边。
变化悄然发生,连陆珩自己都未曾察觉。
这条通往训练馆、食堂、教室的固定路线,不再只有脑子里反复模拟的冲刺节奏和摆臂角度。
那个以往只会盯着跑道终点线的体育生,如今目光竟有了片刻的游离——带着一种略显生硬的好奇,快速扫过擦肩而过的女生。
这个短发?不是。
那个看书的?也不是。声音对不上。
高个子那个?感觉也不像。
和他一起走的朋友看他这幅模样,笑着说他是不是思春了,第二天训练的时候被他找机会打了一顿。
目标像水滴蒸发在沙漠,徒劳感日复一日加深,却未曾动摇他固执的信念——一叶舟一定就在这个学校。
直到校体育馆那场火药味十足的交流赛。
校篮球队在陆珩和江砚池交恶后被分成了两派——陆珩带的体育生精英队和江砚池那帮硬骨头组成的野路子队。
两边积怨难消,索性用汗水碰撞发泄火气。
就在这片滚烫的喧嚣里,陆珩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捕捉到了一丝格格不入的平静。
看台上零星坐着几个人,距离比赛正式开始的时间还有很久,提前到来的大多是核心应援。可那个女生……陆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她。
她以一种近乎懒洋洋的姿态歪靠在椅子上,对场馆内逐渐升温的狂热气氛置若罔闻,像一朵用玻璃罩子精心隔离在人声鼎沸处的、了无生气的假花。
像一个误入斗兽场的精致娃娃,手指机械地划拉着手机屏幕,漂亮的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厌倦和被迫营业的烦躁。
陆珩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一叶舟。
她在这里是来看他比赛的吗。
她不是喜欢自己吗?怎么会坐在江砚池的应援席那边。
看台左右两侧应援席的位置泾渭分明,左边才是他们的位置,右边是江砚池的应援席,为了防止观众坐错,还特意在看台后方拉了一条很长的横幅。
她是没有看到横幅吗?怎么呆呆的。
陆珩感到口袋里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是“一叶舟”回复了他的消息,说很无聊。
这么巧?
她果然是一叶舟。
他要不要过去提醒她坐错位置了,左半区才是他们队的应援席位。
鬼使神差地,他飞快地回了一句很短的、无厘头式的回复。
下一秒,那个怏怏不乐的女生又看向了手机,粉嫩的指尖随意点了几下。
“嗡。”陆珩手里的手机几乎同时再次震动。
一叶舟:?
“操……” 陆珩喉咙里溢出一个破碎的气音。整个世界都诡异地静了一瞬,只剩下他擂鼓般的心跳声。
“喂!陆哥!干嘛呢!眼珠子快掉人姑娘身上了!” 旁边的铁哥们儿察觉到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啧了一声,胳膊肘熟稔地撞了下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警告:
“我说祖宗,你看谁不好?那是沈姣!沈家那出了名的疯批大小姐!醒醒吧哥!人家眼里只装着江砚池,每天追在江砚池屁股后面跑,痴情的名声都全校传遍了,就你不知道。全校都知道她单方面喜欢江砚池,江砚池眼皮都懒得多夹她一下。别犯傻了哥们儿!”
那点支撑了他整个寻找过程的、隐秘的雀跃气泡,在这些冰冷的话语中彻底炸得粉碎。
果然。
最卑劣的预感成了铁铸的现实。
这算什么?原来那些发给他的温暖日常、日复一日的问候,全都是精心设计的剧本。
说不定都是这位大小姐用来讨好江砚池的把戏,把他这个愚蠢的猎物耍的团团转,看吧,他果然很好骗,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
把他的真心,他的情感,都当作可笑的把柄,捧到江砚池面前,尽数呈为后者茶余饭后的笑料。
被愚弄的狂怒和被当成小丑的屈辱感,如同岩浆混着寒冰,瞬间将心脏裹挟、撕裂。
然而,就在这片足以焚尽一切的绝望灰烬里,一点微弱到近乎可悲的残火,却在倔强地摇曳——
为什么?
如果只是任务,是剧本,是什么让她坚持了这么久?
需要投入如此大的心力吗?
那些琐碎早餐的照片、抱怨学业的碎碎念、文字中无比生动的真实……这些也都是假的吗?
会不会…哪怕只有针尖那么大…她对屏幕对面的“H”,也曾有过一丝被忽略了的、不被她自己承认的好感?
这个卑微的念头像针一样扎在心底,让那份屈辱和愤怒都带上了一丝不甘心的酸涩。
陆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翻涌的腥甜。
他向来信奉行动比空想有效。
疑问盘踞心头。
猜忌、愤怒、那一丝可笑的希冀拧成了一股危险的线,拉扯着他看向那个即将被导火索引爆的源头。
既然人找到了。
疑惑就在这里。
那就当面问清楚。
他猛地推开身边还在喋喋不休的朋友,在队友们疑惑的目光和嘈杂的赛前倒计时音浪中,带着一身被欺骗的怒气和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期望,大步流星,径直朝着看台角落那个刷着手机的女生走了过去。